癲子哥哥


母親常說:“你哥雖然癲,但是不傻”.
  哥哥六歲那年,在二樓爬上欄桿抓蜘蛛,一邊高聲喊:抓蜘蛛咯,抓蜘蛛咯,一邊把手伸向令他興奮的蜘蛛,可手還沒勾著蜘蛛網,人已摔在一樓,頭重重地磕在地上的一塊石頭上……從此,哥哥成了啞巴,且整日瘋瘋癲癲.
   醫生說哥哥摔成了腦震蕩.這樣就直接導致哥哥體弱多病,天氣稍變,就感冒;每每感冒,則抽筋,牙咬得“咯咯”響.這是母親最擔心的,怕他抽筋時咬著舌頭,所以母親一直帶著哥哥睡,以便他晚上發病時及時處理.母親床頭總是放一根筷子,哥哥發病時,就抓起筷子插入他嘴里,咬著筷子,就不會咬到舌頭了.等緩過勁來,再用土方子去風,即用布包著蒸熟的鴨蛋清,擦其全身;蛋清里還放一枚銀幣,待擦至銀幣發黑,方可,幾乎要折騰一宿.一次早上起來,我發現母親的一個手指發腫,問其原因,母親平靜地說:“昨晚你哥發病時,我一時找不到筷子,就讓手指給他咬著”.
   體弱多病的哥哥卻異常“活潑”. 在家時不停地翻箱倒柜,把家里的各種東西拿來玩,且很快就把手里的東西大卸八塊.雖每次他把東西拆完后,總要挨家人罵,可他依然樂此不彼地拆.一次他偷偷把家里的錄音機“玩”得支離破碎后,似乎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性,試圖重新裝好.這無疑是不可能的,自己折騰了一番后,他就把一大堆零件抱到我面前,咿咿呀呀地比畫著,我知道這是向我求救,但我也只能對著這堆零件嘆氣.或許是因為年齡的相近,哥哥一直把我當作哥哥,挨家里人罵時總想拉我一起,不知道是想讓我求情還是只想找個伴;他總是想跟著我去外面玩,估計他只是希望和其他的小朋友一樣有一群或一兩個玩伴罷.但我并沒成全哥哥的意思,我總是盡量避開哥哥玩.對此,至今我都覺得這是虧欠哥哥最深的一點.
   拆拆家里的東西也就罷了,可哥哥卻整天往外跑,回家時手里往往還抓著別人家的東西玩.母親只要見他手里拿著的不是自家的東西,就把它搶過來,然后左鄰右舍挨家挨戶尋找失主,賠不是.
   再這樣下去,不是真成賊娃子了么!父親說.
   瞎說,說的那么難聽,他又不懂的!母親有些惱.
   可是別人會這么想么?父親說.
   母親不說話了.
   父親拿著一條粗繩子,把哥哥拉到面前,邊捆哥哥的手邊說:“再拿別人家的東西,就捆著你不讓你出去!”哥哥這時卻很乖,一臉委屈的樣子.“你看他知道錯了”母親很快就解開了捆繩.但沒過幾天,哥哥手里依然把玩著別人家的東西.
   捆是沒用的,唯一的辦法就是天天留一個人在家看緊哥哥,不讓他出去.但農忙時節,卻沒有如此閑暇的人工,必須全家“上陣”,莊稼可不等人.不得已,父親把哥哥關在一個房間里,下田了.那天上午,母親在田里不停念叨:“這孩子不知道會不會在房間里亂玩什么東西”.最后父親說:“你還是回去看看吧!”.母親還沒走到那個房間,就聽見了哥哥的哭聲.母親急切地開了門,哥哥飛快地拉住母親的手,而房間里的東西什么也沒動.鄰居說:“你們剛出門,他就開始哭了”.打這以后,哥哥奇跡般地再也沒有拿過別人家的東西玩.母親摸著哥哥的頭說:“說你傻你又不傻”.
   秋天,母親又說了這句話.栗子成熟了,秋風一吹,或黝黑漂亮的栗子,或連著帶刺殼兒的苞,“啪啪”掉到地上,掰開殼兒,里面就躺著一排栗子.別家的孩子都去揀,他也去,但揀的都是已經脫開了栗子的殼.他用衣服包著一把帶著刺的栗子殼,跟撿了一袋栗子的孩子一樣高興,這難免要遭他們笑話.他似乎知道別人笑他,拿起地上的石頭就要砸他們.
   哥哥把他撿的“栗子”帶回家,放在母親面前,興奮地比畫著,邀功請賞的意思.可是媽媽告訴他,這是不能吃的,他很快跑開了,很生氣的樣子.很快,抱回了一枝枯的栗子樹枝,媽媽以為他是抱回家做柴火的,不料他卻把樹枝放在院子里,再從屋里扛出鋤頭,就地挖了個坑,把樹枝種下去.母親明白了他的意思:要是自己家種一棵栗子樹,不就可以撿很多的栗子了嗎?于是母親又摸著哥哥的頭說:“說你傻你又不傻”.
   轉眼,哥哥十歲了,別家同齡的孩子已上三年級,連做弟弟的我都上一年級了,可哥哥還未入學.哥哥似乎也想上學,看見我背起書包上學,就跟著我去學校.但是我不允許他跟著,為了那可憐的不成熟的自尊.哥哥很怕我,只能尾隨著來.
  不久,母親給哥哥買個新書包,并做通了學校的工作,讓哥哥去上學,和我同班.可哥哥連一節課都沒上完就跑了.這與其說是哥哥自身的原因,不如說是我的原因.哥哥背著書包一進校門,同學們就圍著哥哥笑,或許哥哥知道被人嘲笑的滋味,而我當時卻自慚形穢地站在一邊.
   沒有上學的哥哥依然整天不著家,回到家里依然拆家里的各種東西,而唯一不同的是他看到我和小伙伴一起玩游戲,就執意要參與進來.可他不懂游戲規則,沒人會跟他玩.那時候,我隱隱感到,哥哥是個很孤寂的人.可我仍很少跟哥哥一起玩,特別那一次哥哥打了我的小伙伴之后.那天我和小伙伴們玩打仗的游戲,一個小伙伴用木棍當槍頂著我的后背,叫我舉起手來.哥哥看見了,跑過來就打那個小伙伴,他不知道這只是個游戲,他以為那個小伙伴在欺負我.而我當時只是想:哥哥破壞了我的游戲.竟腦羞成怒地把哥哥趕走了.
  孤獨的哥哥依然偷偷地跟著我去玩.那年夏天,我徹底地感受到了哥哥的孤獨.
   那年夏天的太陽異常毒辣,為了避暑,村里的小孩終日泡在壩塘上,我當然也在其中.游泳是夏天里的一大盛事,那天我和一群伙伴在壩塘游著,就看見哥哥從壩塘的路上來了,我趕緊穿好衣服去攔住他,因為他不會游泳.這次哥哥極不愿意回去,幾乎和我打架,他看見了我們在游泳,而且游得很高興.最終我還是把哥哥帶回了家,但我很不高興,因為哥哥害得我不能游泳,我甚至想偷偷再去游,但不久頭頂飄來一大塊烏云,很快便是鋪天蓋地的雨點往下砸.
   那場雨下得幾乎天昏地暗,小貓們死命的往窩里鉆,可是哥哥這時候卻不在家.雨大得幾乎讓人出不了門,父親和母親各自扯了一塊塑料薄膜裹住身子,準備分頭去找哥哥,此時一位鄰居跑過來說:“你家孩子--------好像在壩塘”.
   哥哥真的在壩塘,脫了的衣服放在壩塘的一邊,想必哥哥只是想下去游一會泳的,可是卻再也沒有起來穿衣服.那一年,哥哥十六歲.
   每到清明,我都會去祭爺爺的墳,卻沒有去過哥哥的墳,后來我知道,這有忌諱一說,因為那時哥哥還未成年,是不干凈的,不必再去祭.
   至今,我仍不知哥哥在哪里,哥哥仍很孤獨.
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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